以前覺得軒雨閣的夜很涼，不曾想，還可以這樣漫長，長得似乎要把人的一生耗完。

自前日見過阮妃後，穎欒更加呆木，一動不動能坐一整天。憔悴極了。而翠悠呢，自挨了板子後幾乎不能走路，伺候起穎欒來近乎是靠趴著行動。但她在穎欒面前表現得很堅強，從不喊痛，雖然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，但她還是很擔心穎欒，多次勸穎欒痛快地哭出來。可穎欒就是木木的，不哭也不笑。

這一夜，翠悠伺候穎欒洗漱後。穎欒似乎回了神了，終於開口說話了“翠悠，你回去吧。我想一個人靜一靜。”聲音細微幽弱。

翠悠懷著擔憂，慢慢扶著墻出去了，一步三回頭。

穎欒想不透呀，她細數著從她被指婚給瀛王爺開始，似乎就給她的家族她的家庭帶來了毀滅性的災難。她離開漣水的前一年秋，舅父獨女賀蘭蕤欒染疾而終，她趕到時就只見到一張慘白無光的臉，絲毫跟平時陽光燦爛，天真無邪的蕤欒聯系不上。當時只知道是染疾，卻不知道蕤欒是抑郁而終，是自己奪人所愛了嗎？可自己確實是知道蕤欒愛上瀛哥哥，而自己卻也巴望著能嫁給瀛哥哥，這麽說，是自己害死了蕤欒？

接著就是自己出嫁來到京都。未等到大婚，便被囚禁於軒雨閣。許是這時候陪嫁的阮旸逃跑，然後做了娘娘來報覆自己報覆賀蘭的吧。

可憐那麽多的族人，可憐那麽多親人流離失所，甚至為此喪命。自己不嫁過來，也許就不會跟朝廷有那麽多瓜葛，或許就不會助長阿朵部族的實力來推翻賀蘭。

阿朵部人早就不懷好意，一旦外祖父下臺。他們定不會好好待賀蘭一族的人，甚至要趕盡殺絕。連累自己母親。而父親因母親母族沒落，必會遭人人另眼相待。漣水官位不保，甚至無家可歸，染上惡疾，懷恨而終。

“其中種種，真的跟自己無關嗎？”穎欒淚眼婆娑，意志更加消沈。

此後的每一個晚上，穎欒都在回憶在家的幸福日子，在牧原的歡聲笑語，假裝以前的人都還在。可是回不去了，再也回不去了。

但是就是忍不住在想，似乎把自己近二十年的人生都在腦海過幾遍。

不管過多少遍，天就是沒開始亮。這樣漫長的夜，讓她覺得自己像過街的老鼠，永遠見不了光。自責之心可見一斑。

偶爾白天醒來，她都覺得自己沒有力氣再這個世上生存下去了。只有翠悠扶著身子伺候她時，她才感受到一絲溫暖。因為她只有翠悠了。而曾經她以為是天的瀛哥哥，在她內心深處已無處安放。

幾天後，翠悠身體見好，勉強能自由走動，便準備把上次從內務府領來的面粉烙了餅。小姐幾日沒吃過什麽東西了，她知道這樣下去小姐非垮了不可。

當她在院子打好水進來房間拿面粉時，順帶叫了幾聲小姐。沒聽到回應後。翠悠走到衣櫃旁邊的一個不見光的角落，試圖叫醒靠墻坐著的穎欒。靠近叫還是不應，翠悠有些慌，拍了拍穎欒，結果穎欒一碰就倒。翠悠嚇壞了，摸了摸額頭，才知道穎欒生病了。

可是這樣封閉的軒雨閣，去哪裏求救呢？看著昏迷不醒的穎欒。翠悠企圖向守在軒雨閣外院的侍衛求救“求求你們通報一聲吧，我家的小姐生病了，她連呼吸都弱了。求求你們行行好。”

翠悠近乎跪下了，可是這些守門的侍衛領了阮妃的意，並不會搭理翠悠，甚至還惡語相向“你家小姐是誰？我們只知道這兒有個反賊。我們不會讓你出去的，你再鬧，我們就不客氣了。”說著向翠悠動起了手腳，開始把翠悠往院子內推，越推越粗暴。

翠悠不死心，更加拼命地與侍衛做抗爭“求求你們救救我家小姐，你們這樣做是會有報應的！”抗爭越來越激烈。

房間裏的穎欒迷迷糊糊聽到翠悠的叫喊聲。可是她動彈不得。

漸漸地，守門侍衛的推搡越來越粗暴，甚至演變為拳腳相加。穎欒聽著翠悠的叫喊聲逐漸變成了慘叫身。她拖著極其沈重的身子，迷迷糊糊地往院門口爬去。出了房間門，看見翠悠在兩三個侍衛的拳腳下呼救。穎欒一個激靈，更加奮力往翠悠處爬，一邊爬一邊落淚，額間青筋凸起，嘴唇在顫抖。

可惜的是，當她爬過來時，翠悠不叫了，滿臉是血，奄奄一息。守門侍衛看著不掙紮了，便當踢死只狗般，悻悻地走開了。

穎欒顫抖著，抱著還有一口氣殘存的翠悠，嚎啕大哭。“翠悠，你沒事吧，翠悠你醒醒呀，我幫你包紮一下，很快沒事的，翠悠，你爭氣些。”

翠悠沒什麽反應，穎欒哭得更大聲了。突然，翠悠眼微微睜開“小姐，你沒事了嗎？”語氣極其微弱。

穎欒十分得自責“翠悠，對不起，我保護不了你。是我對不起你呀。你不要離開我呀，求求你了”穎欒哭得極難看，原本精致的五官變得有些猙獰。

翠悠含著一口氣，似乎有什麽要跟穎欒交代，她很努力地對穎欒說“小姐不必因為我而感到自責……雖然我不知道那天……你聽說了什麽，我只知道你應該去救賀蘭，該為老爺和夫人撐起沐家……你是他們的希望呀，不管發生什麽事，你都應該變強大，去保護你愛的人。翠悠……死不足惜，只是希望小姐不要自暴,自棄，讓人欺負。翠悠希望,小姐永遠……好好的”

穎欒很認真地聽著翠悠講，字字誅心，是她一輩子難以忘記的一幕。“我知道，我知道，只要你不離開我，我怎麽樣都可以，我可以……”

穎欒還沒說完，翠悠就垂下了手。

這一刻，穎欒無比清醒。她清楚地感受到翠悠從她身邊離去，而她卻拉不住翠悠。眼睜睜地，眼睜睜地看著這個從小伴著自己長大的如同閨蜜一般的翠悠離去。她再也不嚎啕大哭了。靜靜地，靜靜地，抱著已逝去的翠悠。靜靜地抱著，似乎是怕松手翠悠就會不見。

傍晚，穎欒想給翠悠換身好一點的衣裳。在離開翠悠的一會兒，侍衛把死去的翠悠拖出去了。

穎欒抱著衣服回來一陣驚慌。轉而，又懶散下來，任由衣服從手中掉落。她走到窗前，期望著能再看看翠悠。可是沒有再看到。她沒哭，特別地冷靜，像沒事發生一樣，走到床前，緩緩躺下。蜷縮著，閉上眼。

是呀，活著的時候沒有好好保護她，讓她跟著吃了這麽多哭。死後無論怎麽安葬供奉，靈魂都不會安息。想到這，穎欒突然睜眼，眼神愈加淩厲。

轉個身，她想起了翠悠臨終對她說的話。沈思著，似有所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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